虽然几十年来，在政治舞台上昙花一现的他们，依旧以政治人物的身份被世人评点，但他们本人，比如李素文，并未耽溺于那段黄粱一梦般的政治生涯。

走下政治舞台重返"人间"后，李素文从昨日的副委员长当起了沈阳糖果厂的一名普通工人，没有理会流言蜚语，她重新开始自己被政治打乱的生活。

五年之后，凭借自己刻苦钻研和努力劳动，她当上了沈阳糖果厂副厂长。如果把李素文说成是时势造出的英雄，那不可否认的是，这个时势造出的英雄，时去人依旧，确实成了一个真正的英雄。

红色营业员

1966年第3期《解放军画报》上，出现了一篇名为《手把秤杆为革命》的报道，题头图片是位笑容淳朴灿烂的妇女。

目测三十五岁左右，她站在一堆辣椒、白菜之中，卷起袖子的左手提着秤杆，图片下的小字道明了她的身份：商业战线"学习毛主席著作标兵"、沈阳和平副食品商店营业员李素文。

李素文在河北一户有四个孩子的普通农民家庭出生，她是老大，因为家中贫困，直到18岁才念上小学四年级。

新中国成立不久李素文也小学毕业了，她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被推选为村里初级合作社副社长，年仅21岁。

李素文随丈夫调到沈阳后，便开始在南塔商店第二门市部做销售员，很快她的名字便传遍周围的居民区。

人人都说商场新来的李姑娘，又耐心又热情，生病的大娘想吃饺子，李姑娘送肉馅上门还帮忙包和煮，独臂残疾人买鞋，李姑娘见到了会主动帮他脱鞋换鞋。

三年困难时期，虽然家里没菜吃，但李素文也从未把卖剩下的菜买回家，她说不能占这个居民区的便宜……

不仅工作做得好，只念完小学的李素文政治学习竟然也很拔尖，学习毛主席著作的过程中她积极发表文章来谈心得体会，她在文中写：

"我们这个工作，是革命的一部分，建设社会主义少不了它。钢铁战线上的工人，保卫祖国的战士，科学和文化工作者，街道居民，小学生，没有哪一个人不需要副食品。我们把他们吃的用的问题解决好，让他们专心一意地去生产，去工作，去学习，这也就是我们为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事业服务了。"

"把商业工作当作政治工作去做；为了革命做生意，为了革命站柜台，为了革命卖一辈子菜；就会时时刻刻想到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口没有解放，从大处着眼，小处着手，树立牢固的政治观点、群众观点和生产观点，努力做好自己的工作，更好地为中国和世界的绝大多数人服务。"

从李素文所写的学习心得中可见，她是一个朴素、单纯、乐于奉献的人，并且学以致用、活学活用，认真钻研后结合自身的工作和经历来理解理论知识。

这样一个"红色营业员"，不仅得到了居民顾客的认可，也受到了党和政府的关注，她相继被评为了沈阳市、辽宁省和全国的劳动模范。

她受邀到北京参加了新中国成立时十周年的国庆观礼，1963年，李素文当选为第三届全国人大代表。在人民大会堂，李素文与伟大领袖毛主席握了手。

周总理向毛主席介绍李素文后，主席还对她说："谢谢你呀！"

她对此终生难忘。受毛主席接见之后，李素文的名气越来越大，荣誉越来越多，担任的职务也越来越高，甚至《人民日报》少见地在头版头条为李素文个人发表社论了《永葆革命的青春》。

她十分的感动和兴奋，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普通的卖菜售货员，竟然能够因为自己的劳动和学习受到如此多的关注和荣誉，那么就更应该积极努力地工作和学习，像自己在文章中说的那样："为了革命卖一辈子菜"。

可是所有人、包括李素文自己也没想到，接下来她被调到北京工作，却不是继续来北京卖菜，而是将乘着时代的浪潮登上政治舞台。

似乎是话语权更大了，她应该为此感到高兴，但李素文却发现做大官的自己，并不如卖菜时过得开心。

工农干部

1969年4月，作为九大代表的李素文被选为了中央委员，挥别了近二十年的"红色营业员"卖菜生活，从此成为了一名高层工农干部。

并在1975年顺利当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开始要她出席外事活动，代表国家到世界各地访问会谈，不会说外语、对外交一无所知的李素文忐忑极了。

她连身参加外事活动的像样衣服都要找别人借、活动完立马赔回去，可也不敢不去，便抱着"干不好再回去卖菜"的恒心咬牙坚持。

仅仅两年间，她就以国家领导人的身份接见二十多个国家和地区的代表团和重要领导人。众人想当大官的李素文一定是发大财了。

可是李素文虽然住在北京，配有了警卫、秘书、厨师、服务员、司机，却在春节前给父母留信："过去每年春节我都寄点钱给你们，今年不寄了，不是女儿当了大官忘了你们，我真是没有钱呀，请你们原谅吧。"

她的工资照样是在原单位领，来到北京花销大了便时常捉襟见肘，甚至还需要在沈阳工作的丈夫补贴。

生活待遇虽然很好，但她似乎"无福消受"，一出动便是大群人跟着，于是她便不再爱出门了。

还有，李素文总是怀念在沈阳卖菜的单纯日子，她从前春节都是在菜市场过的，今年回不了沈阳，于是吴德批准了她春节去西单菜市场卖菜。

刚要出门，警卫给车派来，要李素文坐小轿车去卖菜，她断然不肯出这个洋相、做这个假模假样，就借了自行车便溜出去了，而警卫、秘书又骑辆车跟在她后面。

也是奇怪了，那一天的路上，李素文一个红灯都没遇到，十分顺畅就到达了菜市场，后来一问才知道，这是专门给她开的"绿灯"。

李素文卖惯菜却做不惯外交工作，吃得苦却受不了这过分的福，于她而言，这样的工作、生活很怪异，很难以适应。

但她想，既然人民把她选到这个位子上，她一定要为人民多做一点事，李素文正是因为政治学习出色而受到关注的，既然外事工作自己不懂，那么不如做自己擅长的政治学习好了。

要说她从前的政治学习做得好，主要是把毛主席著作的思想"为人民服务"与自己卖菜的工作结合得好。

但如今李素文不卖菜了，脱离了实际生活和工作，又欠缺文化理论和知识储备，她就只能单纯地紧跟着发出来的文件。

文件说什么便是什么，让她说什么、做什么她便说什么、做什么，这时江、张、姚等人正大力开展"批邓"活动，李素文不知池中深浅。

虽然在高层工作很长时间了，但淳朴的她哪知道政治斗争的复杂，还是凭着自己认真钻研的精神学习政治思想，结果就猛地扎入一滩浑水中。

糖果厂再就业

1976年国家恢复到正常秩序后，"批邓"积极分子李素文便有些麻烦了，成了个"问题人物"，很快，组织便找她谈话。

这几年在北京，李素文过得战战兢兢，虽然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自己也不过是紧跟政治号召，怎么就掉入了宵小所设的陷阱？

但她也觉得自己还是有错误的，头脑发热、没有坚持真理，于是想着组织应该是要处罚她的。

结果组织并没有为难李素文，谁都知道李素文这批淳朴的工农干部，是被江、张、姚等人当作棋子。

便只是告诉她，如今她确实不适合继续以国家领导人的身份在北京工作了，决定把她分派回沈阳到糖果厂去劳动和改造思想，李素文回沈阳家中休养了一段时间，最后服从了组织的这个决定。

李素文离开沈阳时是一个光荣的"学习毛主席著作标兵"，回到沈阳后，总会有人当面或背后对她指指点点，笑话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是个需要思想改造的人了。

受了不少冷眼、听见不少人把自己讲得一无是处，说自己是个靠投机倒把、见风使舵才当上副委员长的小人。

李素文再委屈也是有口难言，但她也绝不服输，想：我要重新找回自己的价值。于是，她在糖果厂刻苦工作、认真钻研，遇到不懂的就虚心向老工人请教。

每天加班加点地练习包装糖果，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包装糖果的速度逐渐超过了厂里的老工人和生产标兵，大家开始又尊敬地称她为"李师傅"。

五年后，工作出色的李素文被提拔为糖果厂副厂长，又一次站到领导岗位上，李素文觉得上次当大官没有做好。

这次当小官一定要好好为人民服务，她到哪都想着厂里的发展，一次到天津出差，见天津没有沈阳食品，便向领导申请要把沈阳食品引进天津去销售。

当李素文带着沈阳食品到天津参加展销会时，果然大获成功，销售额远超预估。许多人难以想通，这个李素文怎么如此百折不挠？

有的人要是被说政治上错误了，早被吓得门都不敢出，就只有李素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重头再来也干得漂亮。

对于此，李素文说："权力是力量，金钱是力量，人格也是一种力量，我就是要用我的行动，证明我的人格。虽然我不再那么引人注目，但我会留给时代一个深深的思考。"

李素文到了退休后又留在厂里做顾问，觉得自己还能做一些事，结果几次心肌缺血让她不得不停下工作去休养。

她当然是不情愿的，却也想不到，这又给她带来了新的机遇。在她生病期间，朋友送了她一款医疗保健床垫，她觉得很舒适，左思右想自己还能做些什么的时候，突然想到了这款床垫。

所以当她病好之后，又乘着改革开放的浪潮，把所有的钱都投入到这个项目中。她觉得这既可以赚钱，又能够帮助病痛的人。

于是自己开了家专卖医疗保健床垫的公司，生意一度很是红火。1998年，李素文心心念念的劳模政治待遇得到恢复，知道国家并未忘记自己。

李素文觉得自己还有馀力，要继续为国家和人民奉献，于是她关了公司，和一批劳模来到了北运河，为这条河流做环境保护，为沈阳市民造福。

这个工作离家远，每个月只有200的工资，当然不如开公司赚钱，而且对于老年人来说很是辛苦，冬天要来扫雪，夏天要来除草，但李素文乐在其中，她为自己回到了劳模这个光荣的群体中而自豪。

时代浪潮前仆后继，没想到，曾被迫推到前浪尖的李素文还能再一次赶上新浪潮，以今日的眼光来看李素文大起大落、落了再起的经历，或许觉得很荒诞。

但又见到了一份可贵的理想和浪漫。浪奔浪涌，潮起潮落，许多人被时代浪潮打到沙滩上就停滞不前了。

李素文却没有放弃自己，与时俱进，刻苦钻研，实现自我的同时也留给人们无限的思索。人有可能因时代和年龄而成为"前浪"，但也可能永远做不停息的"后浪"。

文/南宫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