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纵刚成立,老人直白评价:敲敲边鼓,司令秦基伟也不否认
1950年6月25日凌晨,朝鲜北纬38度线上。瓮津半岛夜色如磐,大雨滂沱。4时30分,这片素有粮仓之称的富饶湿地上,突然响起海啸般的炮击。朝鲜战争爆发了。
两天之后,美国便做出反应。在联合国安理会谴责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入侵大韩民国的同时,美国提出动议案,与英、法等共17国军队组成的"联合国军",宣布出兵朝鲜。于是,这场原本朝鲜南北方为国家统一而进行的内战,此后仅两个多月时间里,很快演变成一场19国军队参战的小型世界大战。

9月15日,朝鲜战争的又一个重要节点。是日,"联合国军"总司令、美国远东军最高司令官道格拉斯麦克阿瑟指挥美第十军七万馀人仁川登陆,直接介入朝鲜战争,悍然越过38度线,大举北进。
这是中国政府所能容忍的底线。10月8日,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毛泽东发布命令:"着将东北边防军改为中国人民志愿军,迅即向朝鲜境内出动。"
朝鲜北部局势急剧恶化。10月19日,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首都平壤陷落。至此,朝鲜已成为20世纪50年代的全球军事最热点,无数双色泽迥异的眼睛,一起投向那个横卧在黄海和日本海波涛间的半岛。几乎大半个世界都从广播里听见麦克阿瑟踌躇满志的预言:"我认为到感恩节,正规抵抗在整个南北朝鲜就会终止。我本人希望到圣诞节能把第八集团军撤到日本,因为我们已在朝鲜赢得了胜利。中共军队参战的可能性很小,他们出兵的有利时机早已过去了。没有任何一个中国指挥官会冒这样的风险,把大量兵力投入已被破坏殆尽的朝鲜半岛。"

然而,历史却诡秘地将一个国家的失望与希望、失利与胜利,经纬交织地编进了同一天里。
麦克阿瑟怎么也不会想到,命运已经为他安排下一个最强硬的对手,一个朴实得像中国大西北窑洞里走出的老农般的中国著名将领——彭德怀。就在平壤陷落的当天夜里,彭德怀指挥中国人民志愿军4个野战军、3个炮兵师,由鸭绿江中国一侧的安东、辑安和长甸河口3个渡口,冒着深秋的蒙蒙细雨跨过江界。20天之后,宋时轮所率第九兵团的3个野战军也偃旗息鼓,钳马衔枚地悄然开进朝鲜北部的盖马高原。30万人的军事行动,美军竟毫无觉察。
鸦片战争以来,总是被人撵到家里来打的中国人,第一次没等人家打进门就迎将上去。
1O月25口,晓伏夜行的志愿军突然扑向两水洞、黄草岭、飞虎山,在两个多月时间里连续发动三次战役,解放平壤,光复汉城,将美军从鸭绿江边一直赶到北纬37度线的平泽、堤川、三险一带。
日本战史学家认为:"美国第八集团军吃了美国陆军史仁末曾有过的败仗。"

第二次战役结束仅一星期,第四次战役便又拉开战幕。敌我双方激烈攻防87天之后,美军北进100多公里,重又把战线推至38度线以北20多公里处。从此,敌我双方战线便像条风中的丝带,忽左忽右、忽南忽北地飘移在三八线两侧。
为夺回战场主动权,彭德怀毅然决定发起第五次战役,欲以实现歼敌5个师,将战线推向北纬37度线的作战企图。
1951年4月中旬,第一批入朝的志愿军第三兵团、第十九兵团、第四十七军以及大批特种兵部队刚刚完成战略集结,4月22日,朝鲜战争中规模最大的一次战役——第五次战役,于黄昏时分惊天动地地打响了。志愿军11个野战军连同朝鲜人民军第一、第三、第五军团,在朝鲜中部200多公里宽的正面上全线出击,近70万人马举突破北纬38度线。
这是志愿军继第三次战役之后,再度打过这条割裂朝鲜的非自然分界线。

当时还是第十五军文工队小队员的阚文彬老人,回忆起当时的壮观情景激动不已,说:"千军万马往南涌,一条山道上拥挤着好几支部队。人马车辆密不透风,一个贴着一个往前走,根本转不过身来。有好几次我给挤得两脚离地,漂浮在南去的人流里。那天走到大半夜时,前面传下口令:'注意了,正在过三八线。'我伸长了脖子看,四野墨黑,什么标志也没有,只见正前方远远地闪动着敌人探照灯的光柱,剪状交叉地将夜空铰成一幅幅棱形。就是这时,我听见背上嘣的一声,入朝后我一直装在蓝布套里背在身上的二胡带子挣断了。我刚感觉到它的滑落,便揪心地听见一阵被踩踏的碎裂声……"
担任中央突击的志愿军第三兵团一字摆开三个野战军,中路便是秦基伟指挥的第十五军。
第十五军的历史并不久远,其前身是1947年8月在太行军区及所属分区十几支地方武装基础上组建的晋冀鲁豫野战军第九纵队,简称"九纵"。太行军区司令员秦基伟任该纵司令员,太行军区副政委黄镇任该纵政委。组建十天后,九纵便投入中国共产党人的战略大反攻,西下太行,南渡黄河,挺兵豫西。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五军抗美援朝战争战史》权威编撰人之一桑临春老人,对自己曾亲身参与创造的那段军史,态度极其洒脱。他以治史的公正与严谨,一句话便说白了九纵在豫西战区的地位:"敲敲边鼓。"
那时九纵三个旅21000多人,机枪、步枪加起来不到8000,两个人摊不上一支。队伍里有的战士只背了柄大刀,还有许多甩着两条膀子的徒手兵。
后来担任武汉军区空军政委的康星火说:那会儿的九纵穷得叮当响,全纵只有九门轻型火炮。我一说你就记住了,二三四——两门野炮,三门山炮,四门战防炮。
该纵第八十团全团只有一门六〇迫击炮,过黄河时炮手没留意,被一浪颠到河里去了,团长牛子龙心疼得骂了他好几天娘。
那会儿,怎么瞧它,也不过是个晋冀鲁豫野战军里的一个末流小纵队,只能帮主力纵队打打下手,跑跑龙套。主力纵队送给他们几杆缴获富馀下的枪支,或几卷电话被复线什么的,都高兴得屁颠颠的。
秦基伟也不否认这点,说:"我们不行就是不行嘛,从来不怕掉底子。不行就要拼命学习,拼命地干。"

正是基于这种精神,九纵很快便显现出它的战争灵性。豫西弄兵,竟日厮杀,虽说仗都不大,可是打一仗胜一仗。眼瞅着年把时间,九纵就骨骼粗大地发育起来。
1948年10月,刘伯承、邓小平调集中原野战军四个纵队围攻中原重地郑州。九纵的任务是由郑州北边攻城。秦基伟打仗一向爱琢磨,他分析郑州已是孤城一座,守城的国民党第四十军军长李振清并非蒋介石嫡系,未必会为老蒋卖命死守,很可能弃城逃跑。第四十军如果逃跑,最大的可能就是向北过黄河铁桥,与新乡的敌人会合。于是,他预先将其第七十九团、豫西四分区基干团和邦县独立团部署在敌人北逃的必经之地——郑州西北的薛岗、苏家屯、双桥、杜庄一线,构筑工事,枕戈以待。
这一招儿是郑州战役制胜的关键。
果然不出秦基伟所料,郑州万余守敌一看中野四个纵队不声不响地合拢过来,未战先怯,没等中野部队形成合围,一大清早便慌忙洞开北门,仓皇出逃。然而,才出城十来公里,他们就被九纵阻击部队死死堵住,九纵主力也遍地掩杀过米,将敌压缩到老鸦陈这个五百来户人家的村庄里,人马密集得一排手榴弹扔过去,就能炸倒一大片。
当天下午3点左右,九纵对敌发起最后总攻,穿插分割,零敲碎剐地一口口吃。残阳如血时,九纵已开始打扫战场了。

过了好多年,四纵一位姓武的老人还气不过地骂道:"他奶奶个熊的,咱们四个纵队忙活半个多月,结果让九纵连肉带汤地全独吞了,一门也没给咱们剩下。"
此战,九纵以1: 32的微小伤亡,歼敌11000馀众,光俘虏就有9500多人。官兵们从没见过如此巨大的斩获,一堆一堆枪支摞得跟柴火垛似的;一箱箱弹药,码得跟方城似的。俘虏多得没处打发,秦基伟一高兴,送给四纵700个,分到三纵300个……九纵的兵再不是一杆三八式、十几发子弹的寒酸样了,不仅武装起钢盔、呢绑腿、牛皮子弹袋,一多半人还使上了美式卡宾枪。就连兵团司令员陈赓看了都眼热,一把拽住秦基伟非要他请客。
当时华东野战军司令员陈毅也在场,连声赞同说:"对头,对头,你打了蒋委员长的土豪,我们要打你的土豪。"
秦基伟笑道:"那好啊,我这几个月的伙食尾子,都共产算了。"
当晚三人就上街,可是城里的饭店都关门了。陈赓不甘心地转了几条街,硬是敲开一家小饭馆的门,自己动手下了一锅肉丝面,三人开开心心地吃了一顿。

郑州战役一下子喂肥了九纵这只潜下太行的长毛瘦虎,使其一跃成为中野装备最好的纵队,枪精兵猛地直插淮海,参加围歼黄维兵团。
1989年11月20日,邓小平在北京会见编写第二野战军战史的老同志时还谈起过:"经过大别山斗争,二野受到削弱。只有秦基伟的九纵,你们那一坨,保持兴盛的旺气。"
黄维兵团是国民党主力兵团之一,装备及官兵待遇等都优于一般部队,因而上上下下都有股狂劲。被中野七个纵队围追堵截后,黄维兵团12万人马于双堆集,迅速构筑起坚固野战工事,凭恃精良的美式枪械,灼烫燎人地武装起8平方公里地幅内每一寸空间,以死守待援。
战争波诡云谲。中野将士已运用自如的大兵团运动战,1948年11月27日这天,倏然变得陈旧了,战争大舞台上开始时兴新剧目——平原攻坚战。这一更高层次的战术力一式,转换得太急,太快,弄得中野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连日进展畅快如流的中野各纵队,这一天攻击同时受阻——
一纵与敌僵持于杨庵、周围子;
三纵受挫于马围子;
四纵兵滞于李围子、沈庄一线;
六纵与敌胶着于小马庄、小李庄;
十一纵数次强攻苇子湖而不下;
九纵则锋钝于沈家湖、小张庄……
国共大决战陷入僵局。淮海之战的进程整整停滞了20多个小时。忽然,胜利的时锺被九纵拨动了——

仅8户人家的小张庄,是黄维兵团防御圈东北角上的前沿阵地,由国民党第十军一个团防守,环村构有三道防线,最外围则是错落列障的鹿碧、铁丝网。九纵第二十七旅的大个子机枪班长牛孟连和两个战上,被敌人火力压得贴地趴在鹿碧前60多米处,攻不上去,也撤不下来。
熬到黄昏时,牛孟连抽出背上的工兵锹,为自己挖了个卧姿掩体。旁边两个战士见了,便也挖。卧姿挖好了,他们又往深里刨,挖成个立姿掩体。最后牛孟连招手一示意,二个人索性对挖出一条十几米长的堑壕,结成一个战斗小组。
团长刘明玉在指挥所隐蔽部看到这情景,立即派部队挖条壕沟前伸过去,与牛孟连小组接通。
这一情况随即上报到旅部,有如一块质地上乘的隧石,嚓地撞击出旅参谋长张蕴钰的智慧之光。他敏锐地发现这一战场创造的巨大意义,就在于解决了对平原筑垒之敌进攻中,缩短敌炮火下运动的时间与空间问题。随之,他进一步丰富这一创造,向崔建功旅长提出开展近迫作业,利用壕沟接敌,削弱敌人火力优势的完整设想:"堑壕、交通沟的平面布局,以金字塔形结构为好。第一道堑壕为突击阵地,距敌阵地以敌人手榴弹投不到为准。第二道应长于第一道,作为预备队、重机枪和火炮阵地。第三道更长,应可设置平射炮。第四道最长,用以设置曲射炮阵地和救护所。纵向则用少几条交通沟连接,其宽度应便于运动部队、抬担架和架一设电线。有了这样的阵地,攻,能抵近发起冲锋;守,可节节抗击防御,防敌反扑一、突围。我以为非此不能消灭黄维。"
崔建功大喜过望,说:"好主意!通知部队立刻照此作业。马上报告秦司令,我们准备先用这法子拿下小张庄。"

天一黑,该旅第八十一团的连长们各拖一袋石灰,向敌阵地匍匐而去。部队沿着石灰袋拖出的白线,静默地梯次跟进。到达预定地带后,连长一声暗号,战士们一起动手,摸黑作业。淮海平原沙质土壤松软,一夜之间,第八十一团部队便将一片金字塔形的堑壕网,铺陈在敌我阵地之间。
秦基伟接到报告,一竿子插到第八十一团前沿,亲自检查攻击准备。他反复叮嘱崔建功:"小张庄一战事关全局,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淮海战场到现在还没有攻克平原坚固阵地的先例,都在等你们拿出个样板来。炮火准备一定要充分,炮弹不够,纵队给子最大限度保障。再说一遍,不能失败!"
崔建功一梗脖子,说:"放心吧,打不好还是邓政委那句话:受最高处分。"
这是启动战局的一仗,第二十七旅绝对不敢大意,精心准备了整整二天。二大后的那个傍晚,中野各路将士都站在自个儿的阵地上观战,看到小张庄腾起的火光、烟云和尘雾,翻滚到第二天傍晚终于平息下来,知道那村子拿下了。
小张庄战斗像是把钥匙,捅开了国民党军淮海平原坚固防御的大锁。中野各纵队纷纷派人到第二十七旅取经,学习"近迫作业"这一新战法。回去后,各纵队全都挖开了,从四面八方往双堆集迫近。多是来自农民的几十万中野将士,无不精于此道。他们凭着对土地的熟稳,富于技巧地摆弄着手中的镐锹,用祖辈们搂食刨吃的家什,扬落一坨坨泥土沙壤,硬是压翘起战争的天平。

有的纵队直挖到敌人的地堡前,顶头杵脸地与之对峙。
近迫作业工程之浩大,当属世界军事工程史上的奇观。在这8平方公里的战场空间,仅九纵就挖了50多公里堑壕和交通沟。所以,后来被俘的国民党第十八军军长杨伯涛,一口咬定他的部队不是被打垮的,而是被中野的板锹镐头挖垮的。
九纵从地平线下发起攻击的壕堑战法,重新走活了淮海战役这盘棋。在淮海战役总前委作战会议上,邓小平心境奇佳,谈笑风生,说:"九纵有创造性嘛!哎,我说谢政委啊,四纵可是老大哥部队哟,这回倒让九纵跑头里去了,率先拿出了对付平原固守敌人的办法。大家都要向九纵学习,多动脑筋,进一步活跃战场,坚决歼灭黄维兵团。"
这一军把四纵政委谢富治的脸都将长了,回到指挥所他就把几个旅长叫来训了一顿,说:"你们通通都给我下到第一线指挥去,我就不服这个气,我们四纵还搞不赢他九纵。"

可是不服不行,中野、华野七个纵队另两个旅会攻双堆集,又是九纵二十六旅的兵们腿长,最先攻人小马庄黄维兵团部。黄维刚刚钻进坦克逃走,屋里满地扔的都是电话机、地图和罐头盒,土灶上煨的马肉汤还热乎乎的呢。
淮海战役后,九纵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五军,并荣膺二野渡江先遣军。1949年4月21日夜,第十五军第一梯队在安徽望江县境内,仅用50分锺便突破长江天险,23日便转人对国民党军队的大纵深战略追击。
这支骆勇之师由皖入赣,一路飞驰,长驱1500里,一直打到福建南平。眼看福州指日可下,秦基伟接到陈赓电话,说按照中央军委部署,福建是华东野战军作战范围,令第十五军停止东进。于是,该军又调转头来,挥师向西再向南,横扫两广,激战西昌。

该军兵抵川、滇、黔、康边时,大西南国民党残余与地方恶霸、惯匪、实力派沉靡一气,组织暴乱,势力已逾30万之众。中央军委调集包括第十五军在内的多路野战军予以清剿。第十五军苦战半年,剿匪近11万人。
经三年北战南征,第十五军叱咤疆场,已露虎相霸气,但在解放军57个野战军中,还只能算支二等部队。即便在当时西南军区,它不及王近山的第十二军显赫,也不如杜义德的第十军神气。第十五军还需要再有个漂亮的战场亮相,一个振聋发馈的机会。
巧的是这个机会来了,而且被秦基伟紧紧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