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瑞见险要的山隘大喊不好,话音未落枪声传来,敌人重金要抓他
1930年2月27日,恩隆县境北部。
燕垌至亭泗的山路上,一支疲惫不堪的队伍在枯黄的荆棘中慢慢挪动着。
几天前那些“扩大根据地,打到南宁去”的战斗口号再也没人喊了。跟他们一起沿右江而下东进到隆安的战友们,有的已经永远离开了这支队伍。
李谦的手劈上还缠着绷带。这位曾经在南宁警备四大队当过军事教官的共产党员,在他协助张云逸一起把队伍拉到右江后,现在已是红七军第一纵队纵队长。当他在雁江养伤时听到留在隆安指挥防守作战的军政治部主任沈静斋不幸牺牲的消息时,眼睛发黑,差点晕倒过去。
在战事最危急的时候,沈静斋简直是命令似地要受伤的李谦无论如何得下火线养伤,而仅在一天之后,他们就永远的诀别了……
队伍仍在山沟里慢慢爬行着。代理前委书记陈豪人、军长张云逸、总指挥李明瑞都在这支队伍里。
这是红七军的主力,一支维系整个右江革命根据地的人民武装力量。
“我们已经走出七里山区,前面就是亭泗地界,部队是不是在这里先休息一下?”李谦向张云逸请示道:
张云逸看了看手臂上缠着绷带的李谦,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些蓬头垢面步履艰难的战士,不由自主地说出一句:“大家都很累了,是该休息一下了。”
他正要下令全军停止前进,李明瑞大声说道:“军长,不行,再累也不能在这里休息,山沟狭窄,地形不利,现在敌人到处在捕捉我主力逼我与之决战,如让敌人发现我们的动向,则会被敌拖住而遭受更大的损失。”
“总指挥说得对,不到天黑,我们决不能轻易停下,等到了亭泗再休息,还要派人了解一下百色那边的情况。”
队伍继续前进在七曲八折的盘山小道上走了一阵,终于走出山沟,踏上了通往百色的大路。
亭泗就在前面。那里是农运基础较好的山村。张云逸和李明瑞商量决定在那里宿营。
“报告军长,总指挥,前面发现一支队伍。”一纵队二营来人报告道。
“什么?难道敌人早知道我们要从这里经过面对我们前堵后追?”李明瑞决不相信敌人会来得这么快,他举起了望远镜,一看那队伍行军的样子,心里似乎有了底,“大家不用慌,我看来者八成不像敌人,而像是红军。”
张云逸命令三名战士前往打探,不一会儿,他们回来报告说:“报告军长,前面来的是二纵队的第一营,由纵队政治部主任袁任远率领。”
“他们怎么到这里来了?”陈豪人大感惊讶,“他们不是留守百色吗?”
李明瑞手捋着几天没刮的胡须,自言自语地说:“我早就有一种预感,总觉得百色……”
张云逸把拳头敲在自己头上,愧疚地说:“我们去攻南宁,后院被人烧了,真是不划算!”
对面的队伍走过来了,袁任远走在最前面。
张云逸急迫地迎上前去:
袁任远停住脚步行了一个军礼:“报告军长,我们来不及请示,就自作上张撤出了百色,你处分我吧……”
“保住队伍就是好事。还说什么处分?”张云逸说。
李明瑞走过去握住袁任远的手:“袁教官,你把队伍拉出来就是一个胜利,要不然,你们现在仍坚守百色,最终还得把我们都扯进去呢。”
袁任远汇报说:“2月7、8号那两天,我们在百色突然跟隆安前线中断了联系,感到情况不妙,估计主力在前方受阻,正部署加强防务,结果土匪冲进了百色城。我们打了一天一夜才把土匪赶出城。土匪知道我们守城兵力不多,再次纠集几路股匪和反动民团向百色包抄,而我们只有一个营,考虑寡不敌众,所以决定主动放弃百色,把能带走的军需物资都尽量带出来了,我想部队这时很需要。”
“你们这样做是对的。”张云逸说,“百色危急,李总指挥已早有预感,好在你们随机应变及时撤出,还给我们带来这么多军需品,算是立了一功。”
袁任远告诉张云逸、李明瑞,他们从百色撤出后,在田阳又遭土匪封锁,没法通过,就朝亭泗方向过来了。想不到在这里不期而遇。
两支部队会合后,便在亭泗附近休息做饭。两千多人的队伍饱餐一顿,吃掉了近千斤大米。
“现在敌人到处在寻找我们,下一步该往哪走?”陈豪人问张云逸。
张云逸早就想好了:“到东兰、凤山革命根据地去。那边的群众基础好,还有韦拔群同志的三纵队在活动,到那里找个地方休整段,再考虑下一步的行动。”
部队休息,一夜之后,第二天径直往东兰凤山革命根据地进发。
山道弯弯,崎岖坎坷;一路荆棘,一路险峻。
翻过一道又一道山脊,跨过条又一条堑沟,展现在前面的,是一处更为险要的山隘。
“前面叫什么地名?”李明瑞问。
“叫‘马嘴’。”走在前面带路的一纵队三连长黄冕昌答道,“这里是个重要隘口,控制着通往东兰,凤山的交通要道,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真是这样,为什么你不早说,看来情况不妙。”
“为什么?”
“肯定前面会有敌人埋伏。”
李明瑞话音刚落,山口那边便响起了“嗒嗒嗒嗒”的机枪声。
桂军“马嘴”隘口设伏,红七军为生存而拼命。
桂军指挥官对下属说:“消灭了匪七军,抓住李明瑞、张云逸,每人官升两级!”
红军在饥寒交迫的条件下与强敌作战。危急之时,凤山县委书记带来了支前队……
不出李明瑞所料,先头部队已与埋伏在山隘口的敌人接火。这支并无思想准备的队伍顿时慌乱起来。
张云逸说:“不好,敌人要阻挡我们前进。”
李明瑞立即命令:“全军马上停止前进,组织反击!”
张云逸对黄冕昌下令:“黄连长,你带三连先迂回上去,赶快占领前面左边的山头。”
在前面山头设伏阻击红军的是已经受伤的蒙志仁所率的残部。两天前,进攻右江的桂军指挥官李琪帅长在接到白崇禧的强硬命令后,立即命令带伤的原龙州叛军团长蒙志仁率部绕道于亭泗之北部,先行抢占红七军必经的山道隘口“马嘴”,以阻止红七军进入东兰、凤山根据地。
三连已经冲上了左侧的山腰,但很快就被敌人的机枪火力压到了山下。
“不行,二纵队一连给我接着上去!”张云逸命令道,“其馀部队全部展开在两侧山上,使敌人无法施展火力。”
连刚要冲上去,李明瑞叫了一声:“等一下你们一定要带足子弹,扛两挺机枪上去,定要占住制高点,坚决把敌人压下去。”
红一七军的两个连迅速冲上了山腰。
正要抢上山顶时,敌人也从山那头抢上来了,
山头上,两军相遇,你死我活。
“归师勿逼,退师勿阻。”蒙志仁可能不懂这个道理。
红七军是在隆安、平马激战失利之后被迫撤退回归东兰、凤山根据地的,蒙志仁偏要在这里阻此归师,肯定不会有便宜占的。
因为,这时的红军一定会拼命。
这是支不要命的队伍,也是支寻找生路的队伍。
无论谁在前面阻挡,都可能一败涂地。
红军的两个连很快便占了上风——他们把桂军压了下去,然后依据山头制高点,居高临下,把试图反攻的桂军打得鬼哭狼嚎。
蒙志仁仍不服气。他再次下令:“无论如何要把山头夺过来!”
这位曾在李明瑞手下当过警备五大队副大队长的蒙志仁,李宗仁、白崇禧给他一个团长职务的时候,也拨给了他不少的武器弹药。
现在,他已经揪住了红七军的主力,为李、白、黄效忠立功的时候到了。
蒙志仁派出了他最强的三个连。他对连长们说:“白副总司令再三许过愿,消灭了匪七军,抓住李明瑞、张云逸,每人官升两级!今天马嘴这一战,就全看你们的了。”
桂军的后面是手执驳壳枪的督战官,准要是后退,当场军法处置。
敌人三个连不要命的轮番冲击,强大的机枪火力再加上迫击炮的掩护,直打得山头上的两个连红军抬不起头来。
这时,天突然阴沉下来。不一会儿便下起了小雨。
为了主力能冲出隘口到达东兰、凤山根据地,山头上的红军不断地调整战术。
山腰上往上冲的桂军不断地调整进攻方式。
红军的子弹已越打越少。
桂军的人数越增越多。
敌人被打下去一批,马上又上来一批。
红军的机枪、步枪、手榴弹一齐开火,正面进攻的敌人虽都被击退,而从侧面攻上来的敌人却抢占了有利地形。
放在侧而山土的红军轴重物资还没来得及整理。就被攻上来的敌人用手榴弹炸得七零八落。
“二纵队,赶快上,一定要把敌人压下去,把辎重抢出来!”张云逸命令道。
辎重队一侧的部队得到火力的支援之后,很快便将冲上来的敌人赶了下去。
就在这时,三连长黄冕昌派人匆匆跑来报告:“敌人的一个营从右侧迂回过来,有向我军部首长位置攻进的迹象。”
狡猾的敌人想一举捣毁红军的指挥中枢,其用心真是狠毒。
军部首长身边已经没有预备队可用了。这里只有一个负责保卫军首长安全的特务连。这支小部队是不能随便动的。
张云逸看了看周围的几位参谋,最后回头凝视着李明瑞。
李明瑞没有作声。
他身边的军部参谋莫文哗却万分着急起来,只听到他惊叫一声:“总指挥!你看,敌人正向我们这边摸过来了。”
李明瑞用望远镜看了看攻上来的敌人,沉思一会儿后,便对身边的一营政委黄一平说:“你把我们这里的特务连带去一个班,摸到二连左侧的高山顶上,向迂回攻进的敌人放一阵枪,敌人就再也不敢摸过来了。”
黄一平带着一班人走了片刻,马上派人回报李明瑞:“总指挥料敌如神,我们只在山头上对敌人放了两排子枪,他们就乖乖地缩了回去。”
红七军先是二个连突击抢夺山头,而后是主力向两侧山坡展开,最后来了一个迷魂阵----远远的高山顶上都是红军的火力点…
一阵激烈的争夺战,已经把敌人打迷糊了。趁这当儿,军长张云逸、总指挥李明瑞命令部队迅速抢占一切有利地形,以击退敌人的反攻和可能的增援。
迷糊了的敌人已经糊里糊涂地退了下去,几个主要山头已为红军占领。
李明瑞松了一口气,他一屁股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掏出了他的旱烟袋,把一大撮切好的云南烟丝塞进了烟斗中。
一阵吞云吐雾,李明瑞来了精神。
在战场片刻的寂静中,李明瑞举起了望远镜,看到激战了半天的战士们一个个倒在山头的临时工事后,紧抱着枪休息,整个队伍已显得十分疲劳。
李明瑞放下望远镜看到扎着绷带的一纵队长李谦正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旁边的一位只穿了一件单衣的警卫战士在正月的寒风中冷得全身颤抖…
大家都饿了。是寒冷中的饥饿!
李明瑞这才明白,他这位总指挥,正带着一支饥寒交迫的队伍在与强敌作战。
“这仗再不能打下去了,尽管我们占了有利地形,但战士们又冷又饿,连续几天行军作战也很疲劳,如果继续打下去,敌人的大批援兵一到,我们想脱身也难了。
李明瑞终于大胆地向张云逸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我的想法跟你完全一样。”张云逸说,“战斗开始时我和陈豪人同志已派人与凤山县委书记黄松坚联系,听说他们就在前面不远的盘阳山区活动。如果盘阳有人过来,我们就把队伍拉到他们那里去休整。”
“那地方群众基础可靠吗?”李明瑞反问。
张云逸笑了笑:“盘阳山区是黄松坚的家乡。五年前,他就在韦拔群的领导下在那一带开展了农民运动,群众基础相当好。”
“说到曹操,曹操就到”。也许是因为某种感引力,也许是一种心理和生理需要不自觉地发出的生命信息——
凤山县委书记黄松坚来了,他还带来了陆秀轩从盘阳组织来的各族群众支前队。
就在敌人溃退,双方休战的间隙,黄松坚和支前队爬上了山,来到了张云逸、李明瑞所在的山头。
他们带来了几十大箩几十大桶饭菜,当他们揭开盖子时,所有看到饭菜的红军官兵都情不自禁地唾液直涌。
一种不可抗拒的生理的和心理的条件反射!
因为视觉的信号,引起了肠胃系统翻江倒海似的搅动。
“赶快吃饭!”
终于听到了急切期盼的命令:“赶快吃饭,敌人还要反扑,吃罢就要战斗!”
不幸言中,大家刚刚吃完饭,重新整理攻击队形的桂军就如蚂蚁群一般前呼后拥地猫着腰爬上山来。
“杨骏昌卖身为婚,蒙志仁不义不仁,这回老子饶不了你!”红七军机枪手一边压弹一边骂。
桂军两个团全线溃败,红七军以疲惫之势打出军威!
白崇禧对部下说:“你们必须清楚,李明瑞、张云逸都不是等闲之辈。”
“大家注意,敌人的增援部队过来了。”刚放下饭碗的李明瑞很快跑到前沿阵地,大声对战士们鼓动道,“这回敌人来得多,大家也不用怕,现在几个制高点都在我们手里,居高临下,要一鼓作气重创他们,而后马上撤退。”
不出李明瑞所料,桂军随后到达的增援部队是一时不知去向的杨骏昌所率的一个团。杨骏昌暗奉黄绍竑的密令,连夜偷渡大湾,绕道亭泗之北端山隘口。当他们率部到达集结设伏地点时,发现蒙志仁的警卫二团已先抢头功,杨骏昌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当他们进入山口后,杨骏昌又眉开眼笑了。
他看到的是蒙志仁的那些残兵败将正从山上节节溃退下来。
现在,该轮到他杨骏昌来打“断脚虎”收拾残局大显身手了。
求胜心切的杨骏昌指挥着他的两个营直向李明瑞的前沿阵地扑上来。但他没想到刚刚吃罢饭的红七军官兵正居高临下等着他“让他们来吧,这回我们一定赚他一把再走!”听到前沿阵地上的总指挥李明瑞这样说,战士们一个个信心呢倍增。
“杨骏昌卖身为婚,蒙志仁不义不仁。在隆安让他们占了便宜,这回老子饶不了你!”一纵队的一名机枪手一边骂一边装压子弹夹。
蚁群般的敌人越来越近,伏在大石头后的两位新战士正伏下身子要扣动扳机,这时,从后面爬上来的张云逸大叫一声:“先别开枪!二十米再打。”
李明瑞听到张云逸的喊声,招手示意让他躲到山顶的大石头后面,张云逸点了点头,却仍在往视往上爬的敌人。
见此情况,李明瑞也凑了过来。总指挥和军长,两名最高指挥官,一起伏在了前沿阵地上。
一切都在无声中,鼓舞着阵地上的每一个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