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总派张新劝胡宗南起义,满脸严肃:你此行凶多吉少,步步慎重

张养吾——彭德怀亲自点将要来的秘书。

“欢迎你来协助我工作。” 彭德怀笑呵呵同张养吾握手,“随着形势的发展,我们将解放西北各城市,急需有地方工作经验的助手。”

张养吾个头矮小,身体却很结实,像一块风干枣木。彭德怀第一次见到他,是一年半之前延川县土改经验汇报会上。工作队长介绍说,张养吾去的村里,有一个老汉“嘴臭”,村干部非要把老汉打成“漏划地主”。张养吾坚决不同意:嘴臭可以批评,但不能以高划成份来惩罚。一时间争论不休,甚至工作队负责人认为张养吾“右倾”。张养吾梗着脖子与大家争辩。彭德怀正住在县城,受中央委托验收土改工作,听到此事后,单独接见了张养吾,问他:你不怕给你戴右倾帽子?张养吾说:共产党员不能只保自己,不顾群众利益。彭德怀又问:“你这个教育科长,官位不大,胆子不小吃,不怕撤职处分?”张养吾认真地答:“做官一时,做人一世,要做正直人就不能怕这怕那。”

彭总派张新劝胡宗南起义,满脸严肃:你此行凶多吉少,步步慎重

……光阴荏苒,转眼一年半过去了,如今张养吾是西安市教育局局长了,彭德怀还清晰地记着懂政策又坚持原则的张养吾。

张养吾见彭德怀满面疲惫,知道彭总工作太累太忙了,便问:“彭总,我现在能帮您做点什么?”

彭德怀说:“现在战事太多,地方的这摊,你就多操心吧。”张养吾看见彭德怀桌子上,床铺上,椅子底下到处都是书,十分凌乱,便一一摆好。当他看到有一封存书刊号页上夹着周恩来亲笔信时,惊住了——周副主席介绍胡公冕的信。“中央要求对胡宗南再做争取工作。”张养吾问:“还能争取过来吗?”彭德怀没有回答。

张养吾说:“胡宗南野心太大,野心,会使一个人失去理智,只有幻想。”

彭德怀定定地望着他,问:“你觉得不必派人去了?”张养吾直言:“再派人去唯恐收效甚微。”

“我开始曾这样想的,对胡宗南只有用大炮教训他。可是,经过扶眉战役,他大败了,现在正痛苦,他还不想想出路么?”

张养吾思索着:“现在,可能是个转机。”“我们对他做最后的努力,如果他仍执迷不悟,他只能永远地订在耻辱簿上了!”

“彭总,这件事上,我能做点什么?”

彭德怀说:“胡公冕先生正给胡宗南写信,胡先生年龄大了,文字上,你帮他斟酌一下,但注意,不是乞求,而是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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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公冕打电话说他已写好了信。

彭德怀要到西京招待所去,一出门,见一辆雪弗莱轿车停在门前。司机高兴地说,这是扶眉战役中缴获的。

“那辆吉普车呢?”彭德怀问。“坏了,该淘汰了。”

——彭德怀乘坐的那辆吉普车,跑七八年了,大修过三次。昨天到警备区去,正遇上倾盆大雨,驶至鼓楼,熄火了。司机赶忙冒雨修车,彭德怀见一时修不好,便冒雨走回司令部……

“我们住进西安大城市了,您不能总坐那辆破吉普。”司机说,“坐这卧车,也抖抖威风!”

“乱弹琴!”彭德怀不高兴地说,“一个人的威风,要体现在打仗上,打不了大胜仗,我坐的车越豪阔,群众越戳我的脊梁骨!”

彭德怀让司机到医院把张新接了来,他见张新满面红光,笑着,点点头,说:“正需要你的时候,你恢复了健康……我们商量,请你到汉中找你那老上司去。”

“明天我就出发。”张新高兴地说。

在西安西京招待所里,彭德怀与胡公冕、张新多次磋商,研究胡宗南可能出现的态度与对策。张新把中共西北局的文件和胡公冕给胡宗南的信,密藏在特制的鞋底里。

清晨,阳雀还没有啼落满天晨星,彭德怀为张新送行了——他们各骑着马,并啻面行。蹄声击碎了黎明的寂静,穿过郊野空阔的平原,几座树影莽然的村庄飘起薄薄的炊烟,他们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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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慎重慎重呵。”彭德怀满脸严肃地说,“你此行凶多吉少,步步慎重。”

张新说:“我能以血唤醒胡宗南,无比荣幸。”彭德怀严肃地说:“也不一定那么严重,但要慎重,万一……人民不会忘记你的。”

张新徐徐地点头——忽然,他发现彭德怀那淳厚的脸上,有滚圆的东西在闪亮。

彭德怀又给了他钱,说:“你路上用。要革命者,就是明知有所牺牲,为人民利益,也勇敢前行……”

张新心头酸酸的,半晌,说:“首长,我越来越感到,我舍不得离开我们一野了……”

彭德怀忽然一怔:他看得清楚,张新的眼窝里有两颗滚烫的热泪在熠熠闪光……

张新通过秦岭后,在到达陕南褒城时,被国民党军统特务查获,拘留在稽查处,当晚囚解到汉中,关押在侍勤队内——令他感到如墓穴一样的阴冷与黑暗,他眼前顿时有无数粒金星晕眩着他的视线。几经全身搜查,彭德怀给他准备的一些钱物全被没收,幸而藏有文件和信的鞋子穿在脚上,没有被发觉。

胡宗南三次传见张新,都在后半夜。

张新到汉中第二天夜1时许,侍勤队长唐西园和两名卫兵将他拉出推上吉普车,进了汉台豪华房间里,胡宗南热忱地从桌子后面走到沙发跟前坐下来,并且给张新倒了一怀柠檬。胡宗南亲密无间的样子让张新感到了一丝歉疚与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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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惦念你,你终于回来了。”“不是我要回来,是中共西北局派我来的。”“派你来干什么?”

张新将脚上穿的一只鞋给胡宗南:“胡公冕先生要我专程送来的,鞋底里有文件,有信。”

胡宗南似乎一怔,又追问:“胡公冕现在哪里?”“我动身时在西安西京招待所,等你回话。”

胡宗南接过鞋子,走进卧室。一会儿又走出来,笑盈盈的,心中有 一种期望。少顷,他问:“公冤先生身体可好?过去有恩于我,我今日伤他心,于心能忍?”

张新说:“公冤先生说,你陷入泥沼,他发誓要把你……拉上岸,共谋大业。”

很奇怪,胡宗南清亮的眼睛布满凄迷的阴影,冷冷地说:“让我立即起义,我还得想想。”

“你不是托词吧?”

胡宗南的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张新的脸,似乎心慌语塞,半响才说:“一个月前,我的恩师魏先生来规劝,我……失了良机,我后悔。”胡宗南突然问:“你来找我,公冕先生为我心焦,在等我回话吧?”

张新点点头。他觉得只能这样说:“公冕先生不是以天为单位,而是以小时为单位等你回话呢!”

胡宗南却笑了,笑声那么凄然、阴冷,像从冰海里捞出来的冰疙瘩,说:“公冕先生是为我好,我感激他。其实,我十分敬佩彭将军。我这些天在想,横一横心迈过眼前这道沉重的门坎儿,就解脱了。老打什么?彭将军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为什么老是打?我是打仗打腻了。”

张新说:“仗该打就得打,对反动军队就是要歼灭么!”胡宗南又说,不久前没听恩师魏先生话,使众弟兄丧了性命,使好端端的士兵……我好愧,士兵们的父母该多悲伤!胡宗南难过地垂下头,几滴泪水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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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新站起来,脸色绯红,问:“胡先生,你还有想法没有说!”

胡宗南摇头:“没有!”

“有!你还寄希望于美国援助!”张新说。

胡宗南心里感到一阵震颤。片刻,他还是不置可否地笑了。他笑得很不自然,笑里面蕴含着一种说不出的神情。是痛苦? 矛盾?贪婪?还是对自己深不可测的命运的忧虑?隔了一天,还是后半夜,胡宗南二次传见张新。胡宗南态度上对他很客气,叫他坐下,摸摸他的手,摸摸他的背,问他冷不冷,伙食好不好,睡眠好不好?

“谢谢胡先生的关心,”张新说,又反问,“胡先生决心下了没有?”胡宗南默而不答。

张新感到心里沉沉的,估计希望渺茫,他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胡宗南问:“共军还在秦岭以北吗?彭德怀已去打兰州了吗?”张新回答:“如果解放军跟踪南下,我们就不能在汉中见面了。”胡宗南又问:“共产党没整你吗?”张新答:“既往不咎。”他又谈了一些共产党政策和实际体会,胡宗南故作镇静,爱听不听,忽儿站起,忽儿坐下,有时擦擦脸,有时哼哼哈哈。

张新急切地说:“我知道你内心的矛盾,你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战也不能,和也不能!我真不忍心看你……”张新泪眼盈盈,嗔怨道:“胡先生哪,共产党给予你那么多宽容、理解和等待,可你对共产党呢?”

胡宗南深情地望着张新,注视他的眼睛,注视着他焦灼的面颊,心里乱乱的。讷讷地说:“我知道你们的良苦用心,但我没有勇气,一种罪孽感时时折磨着我,使我无法摆脱,无力从漩涡里走出来,你,公冕先生,原谅我吧!”胡宗南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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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新又被押回原处。他睡不着,呆傻似地望天。天幕上星星多情地眨着眼睛——他联想到星尾都有自己的位置,那么胡宗南呢?

事隔两天,第三次传见张新,仍是后半夜。

胡宗南请他坐下,并摆了水果,态度更加和蔼,问:“彭德怀身体好吗?”张新答:“彭老总很好,抗日战争初期你们不是谈过话?也算老朋友了吧!”胡宗南又问:“赵寿山在那边,可愉快吗?”张新答:“弃暗投明,人民是非常欢迎的。”胡宗南又问:“那边怎样称呼我的?”答:“称胡宗南。”

胡宗南笑了:“不是叫我胡匪吗?”张新说:“你站过去,那就称你胡将军了。”“我站过去?”胡宗南惊问。

“我真替你急呀,急得都生了满嘴的燎泡。”

胡宗南盯视着张新,见他双嘴唇起了一层水泡,鼓鼓的,亮亮的。良久,又问:“那边对文天祥这样的人,认为好不好?”

张新听出话中有因,道:“文天祥,从历史上看,不向异族屈服,为民族尽节,当然是好的,所以人民号他为民族英雄;但你我做的,尽是对不起人民的事,我们不可能与文天样相比。”

这下可刺痛了胡宗南,他浓眉竖立,狠狠盯张新两眼,用郑重的语调问:“士为知己者死,你,想到校长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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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新严正地说:“我更想到毛主席、周副主席和彭老总!”

胡宗南气得浑身颤抖,牙齿把下唇咬出了血,愤愤地骂:“没骨气的货,顶不住一片天!”

张新心中涌出一种失落和苦涩的感觉。他怔怔地愣了一会儿,向外走去,登上车哇地一声哭了,他缓缓抬起头,朝车后看,见胡宗南送了出来,门灯下孤单单的身影,像一根被雷电烧焦的干榆树……

此后,胡宗南忙于飞台湾,回汉中后又忙于布阵,再未传见张新,并下令将张新送到监狱。

消息传到西安,胡公冕倒吸一口冷气,脸色气得惨白,半晌,咬着牙齿说:“胡宗南自绝于人民,随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