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后生背着家里偷偷找彭总:我们要参加红军!彭总开始并不同意

马对圩乡苏维埃今晚召开扩红动员会,热闹极了!

土台上亮着汽灯,雪亮雪亮的光,像是水银,洒在土台四周的屋脊上,洒在绿树繁茂的枝叶上,洒在土台上下几百张欢乐的笑脸!

没想到彭总也亲自到了场。他就坐在土台角落那张桌后面,笑眯眯地看着大伙,在和乡亲们拉家常。那眼神像是阳光,照在大家的心窝里,暖洋洋的,甜蜜蜜的。

自从红五军开进鄂东南,攻阳新,打咸宁,占领黄石港,赶跑郭汝栋,什么常练队、红枪会一听见彭德怀的名字,浑身打哆嗦,像耗子见了猫,跑的跑,躲的躲,一时间乌云散了,太阳出来了,老苏区群众又扬眉吐气了。

五个后生背着家里偷偷找彭总:我们要参加红军!彭总开始并不同意

树有根,水有源。苏区人民翻身不忘共产党,昼思夜想见彭总。他们宁肯自己吞稻糠,咽野菜,却把成担的白米,成头的猪羊送给红军,向红军表达深情厚意。

彭德怀到底啥模样,这里曾有过种种神奇的传说,说他丈二的身板,肩膀像石板那样宽厚多说他眼睛里安有夜明珠,白天能看一百里,夜里能看五、六十,还说他打得一手好枪,不管你在哪,他的枪一指就没命……

现在彭总就坐在土台上。见过他的,翻来复去地看呀看,端详着,指点着,怎么还是那套旧衣衫啊!没见过他的,把眼睁得大大的,眨也不眨盯着彭总。那笑脸,那衣着,那个头,那双手和那双眼睛,怎么和传说的不一样,眼前的彭总,和咱老百姓一个样,生得长得都平平常常嘛,可他么样那大的板眼呢?!这些种田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土台上坐着的就是彭总。

乡苏主席黑老三宣布说:“现在请彭总指挥讲话!”

彭总站起来,走到台中央,汽灯照着他,一身泪军装,脸上挂着笑,亲切地看着乡亲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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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总开口讲话了,不紧不慢地,有高有低的。他讲湾子里的水如何如何清亮,讲火塘里烧湿柴火烟子太大,要如何如何改灶,讲王老爹的房漏了,要赶在过冬前修一修,还讲男家莫打细伢和婆娘,像是在拉家常,年老的频频点头,年少的嘻嘻哈哈,会场就像烧火塘,红亮亮的,热腾腾的,人心都醉了。

乡苏主席递过一碗水,彭总接了,放在身后的木桌上,又和大伙拉开了家常。他说:要保住胜利果实,让泥脚杆子永远坐天下,咱们得不断壮大红军,把穷人的队伍练得人强马壮。老苏区的群众要当扩红模范,青年后生们要带头报名参加红军……

会场突然静极了,大伙都在细细地听,默默地想,那一句句普通的话语,像一把把钥匙打开了乡亲们心里的锁。是啊!靠了红军才得翻身解放,要想过更好的日子,不就要扩大红军么:红五军从江西上头来,打了那么多的仗,红军伤亡又那么重,大伙都亲眼看见的,能看着自己的队伍作难吗?!

“哗”的一声,会场沸腾了。彭总的话还没说完,后生们就成群结伙涌上土台子,叫嚷着:“我要当红军,早盼着啦!”

“把我的名字写上吧!”

“彭总你就收下这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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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婆婆颤颤悠悠地也挤到台前来了,姑娘嫂子们一团一簇地也都涌到了土台子周围叽叽咕咕,不时地向谁递着眼色,细伢们扯着嗓子嚷叫着,在人群里穿来穿去,就像乡间过年一样热闹。

乡苏主席的嗓子喊哑了,热烈的声浪还是止不住,息不了。

书记员的桌子前,前三层,后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小木桌被压得“吱吱哑哑”直叫唤,准备登记名字的白麻纸被抢过来、夺过去,皱了,破了,满地都是。

“彭总还没说完呢!”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一时往前挤得止了步,叫嚷着的哑了嘴,你拉拉我,我看看你,刹那间安静下来,除了弥漫的烟尘,就是喘着粗气的人群。

彭总挥着手:“参加红军,思想得闹通,首先自己通,再者家属通,还要乡苏政府通,一方不通我不要!”他的嗓音提高了,在夜空中飞开去,撞着村前那架山,又飞了回来,嗡嗡地响,就像祠堂里那口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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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过去了,湾子里的后生们几乎都报了名。他们三人一堆,五人一伙,在田间,在祠堂、羡慕地望着操练的红军,互相盘算着离家的日子。彭总住的小屋前,天天都有人围着,年龄不适的,个头小了的,或者身体太弱的,一天“闹”到晚,弄得实在没办法。只好把总部机关的勤杂人员都动员起来,挨个儿做工作。这样情况虽说好了些,但那些“闹事”得很难说服。你的道理千条万条,他的道理就那么一条,“彭总说的,红军要扩大,后生家们要带头!”“你不合格啊!”“谁说不合格,我要找彭总!”

这一天,晴得真好。天地仿佛连在了一起,远处天像是蓝色的海,近处山像是浮动的船,几只老鹰在山崖旁飞上飞下,真像是海燕在追随着浪花。

红军增加了新生力量,兵多了,势壮了,彭总带着红军离开了马对坪,驻在一个山村里,计谋着打大仗。

彭总坐在堂屋里,负责扩红的县苏李主席在汇报工作。讲了方法讲数字,讲了群众积极性,又讲县委的支持,最后把本子一合说:“真没想到,几天就补充了二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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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总高兴地一会儿看看摆在桌子上的地图,一会看着屋外蓝蓝的天,青青的山。继而转过身,若有所思地问:“参加红军要自愿的,都做到了‘三通’吗?”

县苏李主席点点头:“那情绪,嗷嗷叫,还有不通的!”

彭总沉吟着摇摇头,过了片刻才说:“那可不见得啊!你认真地再查查,不通的做工作,可不能强勉!”他语气放慢了,显得很严肃:“我们是红军,不是国民党军阀,参加红军一定要自觉自愿,不能有半点强迫!”

话刚落音,屋外有个人影一闪,抬头望去,人却不见了,两人感到奇怪,正要出门去弄个究竟,冷不防地从后屋窜出个小后生,生得利利落落,下面光着脚丫子,腰间束根草腰子,背上背个小包袱。县苏李主席正要问,冷不丁屋后又冒出来几个,霎时间,五个虎虎实实的小青年,站在堂屋里,围着彭总和县苏李主席,异口同声地说:

“我们要当红军!”

彭总很满意地看着后生家,拍拍这个肩,捅捅那个腰,问:“怎么,没有赶上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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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生们急了,想要说什么,最先进来的那个后生向伙伴们眨眨眼,然后坦坦然然地答道:“是啊,我们错过了报名机会,您就给补上吧!”这个敢讲话的后生叫马龙,年方十五六岁,是马对坪村童子团团长。

彭总望着后生们,五个人像失了什么东西,眉头上着锁,神色挺慌张,个子最小的那个还使劲往里挤。

彭总又望望县苏李主席,李主席摇摇头,莫名其妙地细细端详这五个后生。

彭总感到这里不一定有什么名堂,故意板起面孔问县苏李主席:“扩红工作搞完了吧?”

县苏李主席点点头,听不出彭总的话里有话,又补充说:“能参加的都参加了!按照你的要求,扩红暂告一段落!”

“是啊,是啊!红军不收人啦?”彭总望着屋外边又强调说:“特别是不合格的!”

这句话像油锅里滴进了水,后生们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地嚷开了:“谁说我们不合格?比比看,谁也不比他们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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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总转过身来,笑着问:“那为什么当红军呢?’

这一问,后生们全哑了。你望我,我望你,最后都又望向马龙,马龙又望着彭总。

“是不是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彭总收起笑。在马龙看来,那眼里真的有颗夜明珠,不然,他怎么端底细呢?难道昨天夜里,他派了侦察兵?马龙的心跳快了,脸上感到热辣辣的。

原来马龙这五个后生家,果真都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除马龙外,两人是独生子,两人的哥哥都加入了红军。再走,家里就自然不大情愿,乡苏的干部们也不勉强。马龙呢,年龄小,家里一个老母领着一堆小弟妹,全指望着他挑担把舵。听说他要去参加红军,母亲不说话,老是抹眼泪,后来听说当红军自愿,就对马龙说:“晚几时再自愿吧!弟妹们大一点,就让你飞!”乡苏的干部们也觉得马龙一时不能去,都劝再留一年,他还当着童子团长呢!地方工作也要人做嘛!

前天晚上,在山后的樟树下,五个后生聚在了一块。他们发牢骚,怨父母,骂乡苏的干部,最后都无可奈何地望着弯弯的月儿,闪闪的星星,各人想着各人的心思,不再说话了!

“你们有决心吗?”马龙猛地把手中一块石头使劲儿扔到远远的小溪里,然后朝着小伙伴们说:“我倒有个好主意,就不知你们干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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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伴们听说马龙有主意,顿时来了劲,霍地围了上来:“说吧,快说吧!只要能当上红军,掉脑袋也干!”

月光下,伙伴们抱成一团。马龙比手划脚,如此这般地嘀咕了好一阵。听到妙处,伙伴们连声叫好,跳跃起来,把马龙抬了个老高。马龙压低嗓门:“细点声,细点声!”

星星眨着眼,月亮笑弯了眉。是在为他们祝贺,还是在为他们感到骄傲?

又一个深夜,月牙儿隐没在西山后时,山村里静悄悄的,连狗咬的声音都没有了。

马龙摸下床,悄悄地穿好衣裳,把腰间的草绳子紧了紧。然后摸索着白天准备好的小包袱,系在背上,跋手踱脚地摸到门边,开了门,一阵冷风挤进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身子往旁边一缩。只听“呕嘟”一声,顶门的木棍倒了,砸着了鸡食盆。母亲在床上翻了个身问:“谁啊?”马龙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又把门关上:“是我,龙伢,起夜回来的!”

母亲嘀咕句什么,翻身又睡去。

马龙只得再次悄悄起身,出了门,把门又带上。一摸出了湾子,他浑身就来了劲儿,两脚生了风,迈开大步直往约好的地方奔。他编织着红军的战斗生活,憧憬着彭总讲得那个将来,满头热汗也顾不得擦一把,十来里山路不一刻就到了头,来到了前日晚密谋的樟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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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龙等了片刻,除了年龄最小的肖四伢外,其馀三人都赶到了。大家的衣裳被夜露打得透湿,头上冒着热气儿。黑夜中,他们靠得很近,低声叙述着自己的“历险记。”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肖四伢还没赶来。马龙想着肖四伢,这家伙聪明伶俐,当红军属他坚决,莫非出了什么事。

大伙也焦急地望望显得越来越清楚的四周景物,催马龙赶快上路。他们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红军驻扎的地方,万一错过了时机,红军一走,那可到哪里去找啊?

马龙扯住大家的衣襟,不知学着谁的口气,坚决地说:“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咱们再等等!”

他的话没落音,就听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又急又碎,大伙一猜就知道是肖四伢。

马龙学着布谷鸟叫了几声,又拍了几声巴掌,眼看见肖四伢的影子越来越清晰,似乎听见他急急的喘息声,同时,他们又隐隐约约看到更远的地方有火光,也朝这边移着,越来越近,大伙顿时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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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四伢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伙伴们面前,他浑身冒着热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我,起身时被爹发现了,我就跑,他就追,追来了!”他恐慌地朝跑来的路上望去。

山路上,火把在昏蒙蒙的晨曦中一闪一闪,看得见,两个人正朝这儿赶来!

“快走!”马龙把手一挥,第一个冲下山坡,哗哗啦啦地趟过小溪,鞋也没顾上穿,就钻进了树林子。

伙伴们谁也用不着招呼谁,跟在马龙的身后,撒开脚丫子追了上来。

太阳照亮了山林,山林吞没了他们。隔河的樟树下,站着一老一少,他们惊奇地心里问;“他们去干什么呢?

马龙如实“招供”完了,双手来回擦着,看了看彭总,看了看县苏李主席,心里忐忑地跳着,他不知道该遭到怎样处置。管他的,只要能当上红军,只要不送了回去,就是挨一顿揍,也心甘情愿。他怀里像有只小鹿在奔跳,头不由地低下来,伙伴们也一样,刚才那种牛犊般的劲头,霎时没有了。

彭总的脸紧绷着,不是生气,而是激动。他默默地看着后生们,看着他们乱蓬蓬的头发,清得像山溪水一样的眼睛,破烂的衣衫,荆棘划破的手和脚。彭总似乎看到了奔弛长啸的战马,生死搏斗的疆场,看到了攻必克,守必固的滚滚铁流,欢庆胜利的动人情景。他真想把眼前这些后生们揽在怀里,对他们诉说一番渴望的衷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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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总心底是明白的,就这么收下他们,群众是怎样想,怎样说,共产党以后说话还灵不灵?他理智地缩回伸过去的手,用不可更改的声调说:“你们回去,都回去。”

后生家先是愣着,当到底弄清是怎么一回事时,掉了眼泪,伤心地大哭了,只是呆在原地,不走,也不央求。

县苏李主席目睹此情此景,深深地受了感动。不仅是青年们的热诚,更是彭总的作风。但他还是替青年们说了话:“收下他们吧,我代表县苏维埃保证把他们家长说通!”

“不行!”彭总的口气很坚决:“说通了再来,我彭德怀在此等候。”

县苏李主席说话算话,他当天赶回去马对一坪,和乡苏的干部们一商量,马上分头上门做工作。五个后生的家一长到底被说通了,他们本来对扩红就是拥护的,只不过有些实际困难,干部一上门,那还有不通的道理。

三天后,当马龙和伙伴们拿着县苏介绍信找到红军时,彭总果然在此等候。他看着后生们喜出望外的满意劲头,笑哈哈地说道:“你们可别记恨噢!我也是嘴硬心软,巴不得你们早来呢!”

后生们开怀地笑了。

笑声惊起林间的雀儿,扑棱着翅膀,向着蓝天白云深处飞去。